老山老峪：2011年野三坡旅游小记
房山小店
不进入太行山，不知道什么叫做山高路险。
暮春五月，行驶在山中，但见高崖耸立，上够不着天，云彩三三俩俩从山腰飘过；峡谷深深，下探不到底，偶有溪水在石间探头探脑，溅出一星半星阳光来；怪石嶙峋，在路旁躺着卧着，似人似狗似牛似羊；人烟稀少，很久方见三五间房屋，还藏进山旮旯里。若不是谷中尚有些许绿色，壁上尚有几丛杜鹃花点缀，车上的人逐渐麻木，连俏皮嗑儿都少了。间或将车停在路边，想拍拍风景。后面即开来一辆警车，不住地鸣笛，大概是在给我们这些远途跋涉者提个醒儿。北京的交警，学会了人文关怀啊。
如果大山是一个人的话，公路就如一根细细的绳索，紧紧缚在大山腰间。汽车一时穿行在谷底，一时跃上山腰，一时在稍矮一点的山峰上露个小脸儿。从远处凝望，却好似一个人手拉着绳索，一步一步向上攀援。拐了一道弯，又是一道弯；上了一道坡，又是一道坡。坡坡弯弯，弯弯坡坡，似乎永不见尽头。
记不清走了许久，终于望见几簇土灰色的房子，拐过几山嘴儿之后，终于发现竟是石板屋。在北方的大山里，也有南方那样的石板屋。我们这些打平原来的人，便觉得很新奇，很欣奋。觉得回到了几十年前，进入了另外的世界。
这时，路边有一个年轻媳妇儿招手：“停车打打尖儿，歇歇脚儿吧”。嗓音细细，柔柔的，有点像林中的黄鹂。不过，一口山里土话，意思明了，其实一点没懂。公路就在崖脚儿，几间石板屋就是村庄，公路穿村而过，公路就是小街。停下就停下，顺便在初夏的午后，抹抹额上的细汗，跺跺麻木的双脚，体会一下陌生的新奇，释放一下莫名的紧张。
一间普通的乡间小店。远非印象中的粗糙。雪白的墙壁，簇新的冰箱，蒙着蓝布的桌椅，放着《雪豹》电视剧的电视，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时，斜放双腿，歪坐在椅子上，伸手打桌上倒一杯新泡的野黄芹茶，热热地喝一口，一股真气从上到下，再从五脏六腑转一圈，悠然从全身的汗毛孔钻出来，不由叹一声：“好烫”！
店里，除了那位迎客的小媳妇儿之外，还有一个收银的小媳妇儿，还有一个做饭的小媳妇儿。收银的小媳妇是老板，三个媳妇儿一台戏，便撑起了这山里的生意。饭店名叫全真，意思是全部是山间野味儿，不掺一点假。穿着白底蓝花半截袖上衣的老板娘，很像《李有才板话》里的快嘴李二嫂。她说：“到工商局办执照，想了好多名字，都有人叫过了。偏偏我的名字叫全真，没人用过。这不，就成了这小店的招牌了。”
点了几道小菜，果然地道：凉拌柳芽，醋拌山木耳，香椿拌豆腐，盐水野杏仁，松蘑炒肉，花椒芽朝鸡蛋，清炖葫芦丝，枸杞炖野兔。夹一口小菜，喝一口啤酒，就一个字：“爽”！加一个字：“特爽”！每个汗毛孔都透着舒坦。什么纷扰，什么烦恼，一一丢到山下的沟壑去。但愿长醉不愿醒，我辈改做山里人。
吃罢小菜，饮罢小酒，再来一盘山菜馅儿包子，大家就真的默默无语了。一边喝着野黄芹茶，一边点燃饭后的神仙烟，问清到达目的地野三坡也就百八十里路，没有一条岔道。这才伸了伸懒腰，先后站起身来，道声：“真不错！”出门上车继续走。拐过两个山嘴儿，回头还能望见那三个小媳妇儿中的一个，招着手在喊着什么，依旧细细的，柔柔的，不知道是在送我们，还是在迎接新的客人。
出了房山境，一路下坡，就离野三坡不远了。
峡谷深深，想抬头太阳，实在费劲儿。一直把头向后仰，脖子又酸又涩了，仍只看见高高的峭壁。峭壁的头部也仅仅晒到眼睛、鼻子和耳朵，所以上半部的杂树和草丛是嫩绿嫩绿的，嘴以下却是墨绿墨绿的。
峡谷窄窄，好像只有一仐宽，伸开双臂，却始终够不到两侧崖壁。两侧崖壁对面相望已久，日久生情，却生生如牛郎织女，相见相识相恋，咫尺天涯，不能相聚到一起，不由让人生出无由的嫉妒和怜惜。更多的是恐惧，心怕崖壁真的相聚到一起，我们就会永远留在大山腹部了，只能等待地壳变迁才有可能见到太阳，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峡谷长长，走了好久好久，依旧不见首尾。走一处，愉悦一分；观一景，感叹万分。这就是百里峡么？颇想如他人似的，在壁上题字些许：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及某某某到此一游，从春秋战国到明清到民国到而今都有类似的表现，缘于中国人的劣根性，难免被骂，还是免了吧。后又想续诗一首，更怕屈原李白杜甫东坡等诗神诗圣诗鬼诗仙们笑话，仍旧免了吧。有人说，前头儿的景色更迷人，无不赏心，爽心，清心，慈心，醉心，怡心（均为峡中景观）呢。于是，游人如织，裹在如织的人群中，我等继续前行。这时，我不知道是我在峡中看风景，还是人在风景中看我。但我已经赏心，爽心，清心，慈心，醉心，怡心。。。。。
不过，吃惯五谷杂粮纯粹肉体凡胎的我开始产生意见，嘴有些干，肩有些酸，腰有些硬，腿有些软，脚有些疼，心有些累…...见有三五滑竿等在崖脚，乃鼓动大家不如花50钱各自乘一抬滑竿，一路悠悠悠悠，晕晕乎乎，当一次神仙，真正享受一把。这时我想，这峡中，再飘些细雨，岂不更美？这人中，有我一个恋人，岂不更妙？她拉着我的手，说:“不要花钱了，我们就这样走着吧。” 我也就走着了。可惜，我早已步入不惑之年，浪漫的事情仅仅属于小伙子姑娘们了。因之，就乘了滑竿，大家纷纷作了一次神仙。仿贾平凹《游寺耳记》的说法，乘滑竿十元，观美景十元，全身轻松十元，心里自在十元，抬滑竿者高兴我也高兴十元。
其实，善待自己，也是善待他人。花点钱就花点钱吧。
拒马河上
从幽静幽深的百里峡出来，两侧的山峰渐行渐远，脚下的山谷渐行渐宽。尽管大家依然藏在险峰峻岭之间，却胸不闷了，心不慌了，口竟渴了，腹竟饥了。长长地喘上一口气，前头已望见一弯碧水，水上有红男绿女在用竹竿撑着竹排，将平平的水面撑出些许春暖和夏凉来。传说中的拒马河就到了眼前。
此河原称巨马河，原意为水大矣。《涞水县志》记载：西晋大将刘琨守此以拒石勒。公元308年至318年，羯族大将军石勒曾率十万大军从太行山区攻掠河北内地。刘琨率军抗拒入侵兵马。因此，这条河流改称为“拒马河"。一千七百年过去，拒马河再不闻当年的战鼓与羌笛，更不见当年的战火与兵燹，羯族尽数消亡在汉民族的博大胸怀之中。只余满河的欢笑，我听；只余满谷的篝火，我见。
当然，祖籍涞水的司州主簿祖逖“闻鸡起舞”的典故仍在流传，激励后生晚辈们勤奋读书不断努力。但张弛有度，“闻鸡起舞”之后，还要休之闲之，歌之咏之，娱之乐之，爱之欲之。闻鸡起舞的地方，成了人们放松、放下的场所。
我辈排上将欲行，忽闻岸上鼓掌声。三五同伴乃奋举竿，直把竹排撑出，大胆地将一河的大小竹排冲个人仰马翻，将一河的鱼虾搅得东逃西窜…….在男人的吆喝中，在女人的惊叫中，竹排、包括竹排上的大家，终于被透透地淋了一身，纷纷洗了个凉水澡。不知是爽也，还是苦也。反正，上得岸来，进入车中，无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君曾闻起鸡起舞，君何忍见满身鸡皮疙瘩？并一致强烈要求：给点暖风，温暖温暖我们这些冲动的魔鬼吧！不知祖逖对此看法如何，只能解释说，我们的亵渎并非故意。、
巨马河是向南、向东，施施然走出太行山的，然后汇入华北平原，汇入白洋淀，汇入渤海。
撑过了竹排，我们也沿着十渡，九渡，八渡，……二渡，一渡，踏上回家的路。玩过了笑过了，大家第二天还要按部就班上班的。
其实，那天在竹排上，我没想这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