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拒马河

奔腾怒吼的黄河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被称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千百年来被人们歌咏、赞颂。而我始终没有机会领略她波澜壮阔的雄姿。因此，黄河在我的内心是遥远的。比起黄河来，家乡的拒马河只能算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她是我认识的第一条河流，上小学时，我甚至曾经因为地理课本上没有讲到拒马河而感到失望。但拒马河确实是哺育了涞水人民的母亲河。

流经家乡的拒马河离开我们有五、六年了（虽然我不知道流经其它地区的部分是否也已干涸）。那条蜿蜒的明如玻璃的带子已不复存在，裸露的河床上高高低低的黄沙丘犹如她斑斑的骨骸，有的地方已覆盖了荒凉的草菲，让人想到掩盖死亡的坟墓。偶尔也会发现一洼、两洼雨后的积水，闪着浑浊的光，就像巨龙消逝后散落的鳞片。拒马河的消失曾经让我心情沉重、念之神伤，仿佛痛失骨肉亲人。河床上点点的白色贝壳是她丢下的遗物，只有这些丧失了生机的易碎物还在向人们证明着这里曾经是一条河。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拒马河是神秘而博大的。河水或深或浅、时缓时急，幽深处呈现浓浓的绿色，不闻水声；浅显处清澈见底，水声潺潺。两岸生长着茂密的芦苇荡，有的地方还挺立着排排的垂柳，拒马河在她们的掩映下迂回婉转飘向远方。像白洋淀一样，当时的拒马河畔犹如北方的江南水乡。我们的村子就是座落在河畔的一个小小的村落。每到端午将近的时候，母亲便同了其他年轻的媳妇儿们和姑娘们去河对岸的芦苇荡里采粽子叶。我照例被兄长看护着在远离河水的岸上等候，看着母亲她们消失在茂密的芦苇中。耳朵里是不远处的潺潺水声、大孩子们戏水时的欢呼声、间或是受惊的野鸭的“嘎嘎”的叫声……大自然的诱惑考验着我们的忍耐力，当它将要到达极限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她的柳条篮里是满满的墨绿宽大的苇叶，手上还握着一束状如细鼓棰的东西——长长的茎、顶端是青枣似的果实。这就是母亲的礼物，虽然不能吃，但足以让我把玩一阵子的。有时，母亲还会捡到野鸭蛋，自然又是一翻惊喜。这时候，兄长早就跑去加入伙伴的行列了。而我也可以在母亲的小心看护下，在浅水处嘻戏，享受拒马河带给的欢乐。

斗转星移，岁月变迁。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拒马河两岸的芦苇被人们砍伐怠尽，只剩下青青的草地。拒马河一览无余，水位也下降了近半。已经10多岁的我不在惧怕她的神秘，炎炎夏季，趁父母无暇顾及的时候，便呼朋引伴飞向河边，跳进水里，顿觉暑气全消。透过清澈的河水一眼可以看见河底的灰褐色沙床，全是干净的沉积硬实的细沙，看不到一丝淤泥，你是不用担心陷脚的。缓缓的水流犹如少女的柔软的手，轻轻滑过肌肤，痒痒的。一丛两丛的开着金黄色小花的金鱼藻或者其它不知名的水草在水中婀娜着身姿，任流水梳理她们长长的飘摇的“秀发”。在她们的“秀发”间有时会藏着几条近乎透明的小鱼，你走过来的时候，未及伸出手，它们便倏地消逝了。我和小伙伴们时而戏水、时而捉小鱼小蝌蚪、时而抠出河底沙缝里半露的一枚枚黄绿色的河贝。总之，我们尽情享受着拒马河带给的欢乐。直到太阳落山，我们才用大罐头瓶装上半罐水，然后把小鱼小虾水草蜗牛等拒马河的恩赐统统装进去带回家。

汛期到来了，连续的暴雨使拒马河水位猛长，越过了河槽、并迅速吞没了靠岸的庄稼地。河水裹挟着泥沙和上游的断树枯枝，浑浊汹涌、呼啸而来，如万马奔腾。轰鸣声传出很远，令人望而生畏。我想黄河之气势也不过如此。

我是在拒马河的陪伴下长大的，直到去异地求学的时候才有了长时间的分离。那时每遇假期坐车回家，远远的一望见那条熟悉的河，便感到进入母亲怀抱一样的塌实。第二天我必然要到河边看看。拒马河“老”了，两岸的青草被牛羊啃得化做大片大片的雪白的沙滩。河水依然清澈，越发浅了，浅得没有了波纹，不细看便感受不到她的流动。然而这丝毫没有减少我对她的爱。尤其是毕业后在邻村的一所小学任教的日子里,每天都要沿着河边小路上下班，清晨陪伴我的是水雾中冉冉升起的朝阳，傍晚响彻耳边的则是嘹亮悦耳的蛙鸣。工作之余，站在高大的铁路大桥上，手扶桥栏，极目远望，看弯弯曲曲的流水悠然地飘向远方。曾即兴胡诌一首七律《仿黄庭坚登快阁》:

痴儿了却公家事，拒马河畔倚晚晴。落木无边黄蝶舞，秋禾盈硕竞豪殊。朱弦婉转绕桥栏，青丝飘飞晚风梳。乡音一缕如流水，但留夕阳做丽服。

好多次，领着学生们到河边游玩，让他们领略大自然的造化，用笔抒写家乡的美景。孩子们脱离了课堂的束缚，和我变得伙伴般亲密。甚至让我加入他们的沙滩埋鞋游戏，终于导致了我的鞋被埋在某一处怎么都找不到，只好光脚而归……青青的草地上、雪白的沙滩上到处是孩子们愉快的笑声和歌声。

上世纪末，地球水资源危机日益严重，连黄河这样的大河都出现了断流，拒马河作为北方的内陆河自然也未能幸免于难，从断流到逐渐干涸，默默地离开了爱她的人们。她曾经带给我们的欢乐从此只能残留在记忆中。

每到雨季，我便祈祷老天多多地普降甘霖。我宁愿无数次地捱过疾风苦雨的恶劣天气，也希望拒马河能起死回生、恢复她美丽多姿的容颜。